我国承诺力争2030年前二氧化碳达到峰值、2060年前实现
碳中和,意味着中国将完成
碳排放强度全球最大降幅,用历史上最短的时间从碳排放峰值实现碳中和。
在“双碳”目标背景下,二氧化碳捕集、利用与封存(CCUS)的重要性愈发凸显;CCUS技术能够从发电和工业过程相关的排放源中分离CO₂,或直接从大气中捕集CO₂,并将其转化为有用产品或永久性封存,是应对气候变化的关键核心技术。此外,CCUS是目前唯一能够实现化石能源大规模低碳化利用的
减排技术,对于碳中和背景下我国增强工业和制造业竞争力,同时实现温室气体减排具有重要意义。
近年来,我国围绕二氧化碳捕集、
运输、利用和封存等各个CCUS技术环节开展了大量基础研究、科技创新和技术示范;建成或正在建设的CCUS示范项目超过100个;已经具备了大规模捕集、利用和封存CO₂的工程能力。此外,广东、
宁夏等地正在积极开展CCUS产业发展规划研究,许多企业在同步开展CCUS技术研发和工程示范,CCUS正在加速发展。
然而,目前CCUS技术面临着成本高、商业模式不明确、
政策支持不足等挑战,需要通过多种途径降低成本、探索商业模式、加强政策支持,推动其实现商业化应用。
碳中和目标下CCUS的重要意义
政府间气候变化委员会(IPCC)的第六次评估报告(AR6)估计,在2020年后 50%的可能性将全球温升控制在2℃和1.5℃的剩余碳预算分别为11 500亿吨和5000亿吨[1]。仅2010—2019年10年累计的CO₂排放量就达到2℃目标剩余碳预算的三分之一(1.5℃目标的五分之四),减排形势十分严峻。
在实现全球温度控制目标路径中,提升能源效率、利用可再生能源是核心举措。然而,在短期内大规模减少化石能源使用并实现能源转型不切实际,CCUS技术可以促进化石能源的大规模低碳化利用,保障全球能源安全转型。在不同的目标情景下,预计到2050年,全球CCUS贡献的减排量需要达到27.9亿吨CO₂ /年至76亿吨CO₂ /年[2],CCUS已成为实现温升控制目标的必备技术。
2021年,中国的温室气体排放量为111亿吨CO₂,占全球总量的28.2%[3],成为世界上最大的碳排放国。实现碳达峰、碳中和,是我国面临的重大发展挑战和机遇。在发电行业,在现有燃煤和燃气电厂中应用CCUS技术,既能够发挥我国煤炭储量丰富的资源禀赋,保障能源系统安全,又有助于大幅削减火力发电领域的碳排放,是更为稳妥的能源转型路径。
在
钢铁水泥等难减行业,CCUS是为数不多的可行脱碳技术方案。在
化工行业,CCUS技术将成为未来低碳、零碳原料获取的主要技术手段。从空气中去除碳的生物质能碳捕集与封存(BECCS)和直接空气碳捕集与封存(DACCS)等负碳技术更是实现碳中和目标的托底技术保障[4]。开展CCUS不仅有利于中国应对气候变化,还有利于中国乃至全球的工业体系转型升级,对提升中国未来制造业的整体竞争力影响深远。
CCUS技术商业化应用面临的挑战
CCUS的商业化是指将CCUS技术广泛应用于工业、能源等领域,建立一套可持续发展的商业模式,实现经济效益和环境保护的双重目标。这包括对CCUS技术进行成本降低、效率提高、工艺优化等方面的研究和开发,以及探索CCUS产业链的发展和
市场化。然而,目前CCUS技术商业化应用仍面临技术成本过高、商业模式尚未完善和缺乏政策支持等诸多挑战。
1. CCUS高成本、弱盈利,制约了其规模化发展
CCUS的成本受多种因素影响,包括资本成本、能源和材料价格、工厂位置、碳定价等政策经济因素,以及CO₂气源浓度、气体杂质等技术因素。就CCUS全流程而言,捕集是CCUS成本最高的环节,一般占项目总成本的60%-80%[4]。捕集成本通常与CO₂气源浓度相关,CO₂浓度越高,捕集成本越低。
综合全球不同研究机构对于项目CCUS成本的评估结果[1、5-9](图1),从天然气处理和煤化工行业高浓度排放源捕集CO₂的成本较低,约为10~25美元/吨。在
石化行业,CO₂捕集成本为10~91美元/吨,不同生产过程的CO₂捕集成本差异较大。例如,环氧乙烷生产过程中CO₂的捕集成本为10~35美元/吨,而蒸汽裂解生产乙烯过程中的CO₂捕集成本为50~91美元/吨。钢铁、水泥、发电行业产生的烟气及尾气中CO₂浓度相对较低,CO₂捕集成本较高,分别为40~124美元/吨、43~120美元/吨、50~117美元/吨。
此外,不同技术路径的捕集成本差异明显,以发电行业为例,燃气机组的捕集成本为68~117美元/吨,而超临界煤电中的CO₂捕集成本则相对较低,为51~68美元/吨。作为负排放技术,BECCS和DACCS成本的不确定性更高。BECCS捕集成本为10~82美元/吨,其中生物乙醇生产过程产生的高浓度CO₂捕集是最成熟的BECCS技术路线,成本较低(10~35美元/吨);而生物质燃烧电厂的CO₂捕集目前处于示范阶段,成本较高(60~82美元/吨)。
由于空气中CO₂浓度低,目前从空气中直接捕集CO₂的成本极高(134~342美元/吨)。在运输和封存环节,CCUS技术的成本相对较低。在美国,陆上管道运输的成本在2~14美元/吨,陆上封存的成本低于10美元/吨。
在我国,根据2022年最新的成本数据[10],水泥是我国碳捕集成本最高的行业,达到430~650元/吨。燃煤发电和钢铁行业的CO₂捕集成本分别为300~450元/吨和348~560元/吨。煤化工行业中高浓度的CO₂捕集成本可达到低于100元/吨。在运输和封存环节,我国CCUS基础设施建设相对滞后,缺少大规模运输管网,目前公路罐车运输的成本为0.9~1.4元/(吨·km),管道运输成本约0.8元/(吨·km),终端的陆上CO₂封存成本为50~60元/吨[2]。
目前,CCUS项目主要通过地质驱油(CO₂-EOR)和销售工业级、食品级CO₂来获得收入,但大多数项目并不盈利。未来捕集的CO₂可能需要封存超过90%才能实现减排目标,这将导致获取经济收益变得更加困难。如果没有政府补贴或
碳市场交易来抵消项目成本,CCUS项目将难以长期运营。截至2023年3月,中国国家碳市场的碳价格为56~58元/吨,这与抵消CCUS项目成本的差距仍然较大。
CCUS项目需要大量资金投入,投资额动辄数千万元至数亿元的规模。在巨大的投资和成本压力下,企业往往不敢大胆投入CCUS研发和示范。若无法实现经济收益,将严重影响企业开展CCUS示范项目的积极性,制约CCUS产业化和规模化发展。
2. 国内CCUS的商业模式尚未完善,阻碍了其产业化发展
CCUS的商业模式指的是把CCUS开发、建设和运营等内外要素整合起来,形成一个完整、高效且具有独特竞争力的运行模式,从而为CCUS投资者创造价值[11]。目前,CCUS项目的商业模式可主要分为四类(图2)。最为常见的商业模式为垂直一体化模式,即由单一企业(通常为大型油气公司)投资捕集、运输和封存服务,这种模式能降低各方合作不畅的风险,但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企业间、行业间的协作。
随着全球CCUS进入规模化、集群化发展阶段,CCUS价值链不断丰富,除石油和天然气公司外,CCUS各个环节的不同技术参与方和投资方在全球范围内涌现。例如,天然气开发商逐渐参与建设CO₂运输管道并将其作为投资组合的一部分;液化天然气运输公司和航运公司向CO₂运输领域扩张;化工企业利用其技术开发碳捕集专利技术,减少自身排放的同时提供技术服务;工程公司开发模块化碳捕集解决方案,服务于现有设施的CCUS改造[12]。
此外,专门从事供应链细分领域的新公司也在不断涌现,如提供捕集服务的Carbon Clean、Svante、ION Clean Energy、Entropy等公司,开发CO₂运输和封存基础设施的Storegga、Summit Carbon Solutions、Horisont Energi等公司。这种日益专业化的企业格局可以促进CCUS技术创新,降低中间环节成本,同时支撑CCUS的商业模式向合伙模式、运营商模式、
第三方运输模式的转变,推动CCUS实现产业化。
然而,目前国内CCUS各环节的专业企业数量较少,且全产业链CCUS项目商业模式单一。超过50%的CCUS全流程项目为中国石油、中国石化、中海油、延长石油等大型石油企业自行投资建设的垂直一体化模式。只有少数项目采用其他商业模式(详见表1)。
例如,在宁夏宁东基地煤化工百万吨级CCUS示范项目中,国能宁夏煤业公司将捕集的CO₂交给中国石油长庆油田进行封存,上下游企业在CO₂价格、
碳指标归属等方面达成一致意见。
新疆敦华石油在中国石油所属的甲醇厂投资建设捕集设施,将捕集到的液态CO₂运输到新疆油田用于驱油,并提供驱油技术服务。大同市人民政府与
江苏纳米技术公司合资成立了大同清洁碳经济产业研究院,并在云冈热电有限责任公司投资建设了CO₂捕集和转化设施,捕集的CO₂被用来生产碳纳米管。云冈热电有限责任公司仅提供项目所需的场地和相关服务(如
电力、蒸汽和烟气),并向合资公司收取服务费。总体而言,国内CCUS产业链在商业模式方面与国外仍存在较大差距,CCUS的产业化发展缓慢。
3. CCUS缺乏政策支撑,增加了其技术发展的风险
目前,全球部分发达国家已经出台了CCUS的专项支持政策,以促进CCUS项目的推进(表2)。
以美国为例,自2008年起,美国引入《美国国内税收法》第45Q条,为CO₂封存提供税收抵免。2022年,美国颁布《通胀削减法案》,进一步加强45Q条税收抵免,为DAC项目提供高额补贴,并延长了项目申请期限,降低了项目准入门槛,加速了CCUS的部署(表3)。
自2006年以来,国务院、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科学技术部、生态环境部等先后参与制定并发布了30多项与CCUS有关的国家政策、发展规划和行动方案。中国人民银行于2021年推出
碳减排支持工具,该结构性货币政策工具可以助力CCUS项目投融资。这些政策为CCUS技术的开发、示范、应用和推广提供了支持。
尽管国家出台了大量与CCUS相关的鼓励政策,但CCUS的潜在商业能力仍不足。现有的政策缺乏具有约束力的法律和
法规,并缺乏实质性的激励政策,如税收减免、优惠贷款、关税补贴政策和配额政策。与可再生能源、电动汽车和核能部门相比,政府对CCUS的实质性政策支持较少。缺乏法律法规和激励政策的企业面临多重风险,直接阻碍了企业参与CCUS项目的积极性。在这样的环境下,CCUS技术缺乏长期持续的创新土壤,增加了其产业化的难度。
CCUS技术商业化应用的路径建议
1. 降低技术成本
CCUS技术成本高是其商业化应用的主要障碍。降低CCUS技术成本,需要从两个方面着力。
推动CCUS规模化、集群化发展,在地质封存资源丰富且CO₂排放源集中的地区规划建立CCUS集群,在2030年前投运至少一个包括CO₂运输网络和集中封存的CCUS集群。
提高运行效率,开发高效、低能耗的捕集材料,持续优化设备和工艺设计,优化CO₂运输网络,研究如何提升现有封存点的封存能力、降低封存成本,即在CCUS各环节提高效率,降低能耗。
2. 探索商业模式
CCUS要在市场竞争中实现盈利,需要积极探索高效、合理的商业模式,具体措施包括:
发掘多元化收益来源,开发CCUS减排量交易,拓展碳利用方式,如建筑材料、燃料和化学品等,开展CO₂强化油气采收,基于已有技术提供咨询或技术服务。
推广市场化机制,制定合理的碳定价政策,建立多元化的融资渠道,加强国际合作,共享CCUS技术和经验,动员各方力量参与CCUS项目的建设和运营。
3. 加强政策支持
CCUS实现商业化需要国家政策的大力支撑,具体建议包括:
制定完善的法律法规和标准体系,规范CCUS项目的选址、建设、运行、监测、报告和核查等各个环节,保障CCUS项目的安全性、有效性和可持续性。
建立政策补贴机制,参考国外成功经验,探索制定适合我国国情的CCUS税收优惠和补贴激励政策,降低CCUS项目的成本和风险,提高CCUS项目的经济效益和竞争力。
组织建立CCUS技术标准和规范,实现CCUS技术的标准化,规范CCUS技术的开发和应用,降低CCUS技术研发和应用成本。
4. 大力推动科技创新
新技术是实现多路径、高效率、低成本CCUS减碳的重要支撑。在推动CCUS技术创新方面,政府、企业和科研机构均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为加强CCUS科技创新,政府可以考虑设立专项资金,用于支持CCUS技术的研发和应用,同时加强国际合作,促进知识共享。
企业可以加大在CCUS领域的资源和资金投入;加强与政府合作,利用政府政策支持,开展CCUS技术研发;组建产业联盟,加强与同行业、上下游企业的合作,整合各方资源,共同推进CCUS技术的创新和应用。
科研机构可以鼓励开展多学科交叉研究,整合不同领域的专家和技术,探索CCUS技术在不同领域的应用;加强与企业的合作,将科研成果转化为实际应用;加大在CCUS方面的科研投入,增强CCUS技术的基础研究和应用能力。
CCUS技术创新需要大量资金支持,XPRIZE碳移除技术大赛、腾讯碳寻计划是支持CCUS技术创新的范例。XPRIZE碳移除技术大赛由特斯拉首席执行官埃隆·马斯克赞助,最终获奖的CCUS技术要求开展每年至少1000吨减排量的工程示范,模拟分析百万吨级项目的减排成本,并提出可实现十亿吨级减排量的路径。
腾讯碳寻计划旨在寻找下一代突破性低碳技术,首期聚焦CCUS,将通过试点支持、初创孵化、能力建设三大创新通道,支持5~10个CCUS技术试点、5~10家CCUS初创企业,孵化数个CCUS支持工具和平台,支持资金总量达到数亿元。CCUS技术从实验室研发到技术示范,再到应用于百万吨级项目,其发展过程面临着成本高、盈利难、建设周期长、数据规范缺失等一系列挑战。
碳寻计划串联起科研、产业、投资和生态合作伙伴,为CCUS技术创新提供了急需的资金、资源、技术、能力等多方位的系统性支持,加速技术应用和规模化落地,有效地解决了现阶段CCUS技术创新和发展的难点。
结 论
推动CCUS技术的发展和应用,需要全社会共同努力。可以通过技术研发和规模化应用,降低技术成本;鼓励CCUS专业化企业发展,积极探索商业模式;完善法律法规和政策支持,建立合理的激励和补偿机制,营造有利于CCUS投资和运营的市场环境。只有克服各种挑战,才能让CCUS技术真正发挥其应有作用,为全球应对气候变化做出积极贡献。因此,政府、企业、科研机构和社会各界应当共同努力,加强合作,推动CCUS技术的商业化应用。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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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蔡博峰, 李琦, 张贤, 等. 中国二氧化碳捕集利用与封存(CCUS)年度报告(2021): 中国CCUS路径研究[R].生态环境部环境规划院, 中国科学院武汉岩土力学研究所, 中国21世纪议程管理中心, 2021.
[3]Friedlingstein P, Jones M, Osullivan M, et al. Global Carbon Budget 2021[J]. Earth System Science Data, 2021,14(4):1917-2005.
[4]张贤, 李凯, 马乔, 等. 碳中和目标下CCUS技术发展定位与展望[J]. 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 2021,31(09):29-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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