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希望掌握碳捕集的技术。当前，美国第四大石油公司 Occidental Petroleum 正在德克萨斯州尘土飞扬的平原上建造一台面向未来的碳捕集机器，旨在实现这一目标。

这个名为 Stratos 的建筑群耗资数十亿美元，能从大气中吸收二氧化碳并将其深埋地下。在该工厂运行之前，亚马逊等商业巨头已经与其签约，按吨支付碳捕集费用。美国总统拜登为相关技术提供了数亿美元的支持。Occidental Petroleum（西方石油公司）首席执行官维基·霍鲁布斥资 11 亿美元收购了 Stratos 背后的初创公司，并在成功游说政府、获得其支持后，打算建造 100 座类似的设施。西方石油最大的投资人巴菲特也默默支持这个项目。

这并不是西方石油公司第一次大规模投资碳管理技术。2010 年，这家石油巨头公司就建造了一个名为“世纪”（Century）的大型碳捕集与封存（CCS）工厂，距如今的 Stratos 约 100 英里。当时世纪工厂被定位为有史以来最大的碳捕集试点，占全球碳捕集量的 20% 以上。

十年挣扎后悄悄脱手

世纪工厂位于一个天然气加工厂内部，并从这一特定排放源提取二氧化碳。不同于 Stratos 采用的较为新近的直接空气碳捕集（DAC）技术， CCS 这一较老工艺更为成熟，也更加经济。此外，旧有流程还具有更直接的商业应用优势：西方石油能以气体厂回收的二氧化碳为工具生产更多的石油。然而，尽管采用的技术更简单且更有利于生产，世纪工厂始终未能取得成功。

世纪工厂于 2008 年开始成形，构建初期是作为解决气田资源短缺问题的潜在方案，将附近皮农气田的天然气与自然存在的二氧化碳分开。西方石油公司时任首席执行官伊兰尼预计，它能帮助公司把西德克萨斯盆地的产量提升 25%，每年能够处理 840 万吨二氧化碳。

作为专注于污染行业的咨询公司，Data Desk 对美国环境保护局备案文件进行的独家分析，结果显示从 2018 年到 2022 年，世纪工厂每年捕获的二氧化碳量不到 80 万吨，还不足其声称能力的 10%。

研究数据显示，世纪工厂仅使用了很小一部分的二氧化碳捕集能力，且自2020年起，捕集二氧化碳量逐年下降

彭博绿金（Bloomberg Green）的一项调查显示，在世纪工厂运行的 13 年里，从未达到其产能的三分之一以上。尽管技术上可行，但由于来自附近油田的天然气供应有限，经济效益并不理想。

经历了十年挣扎， 2022 年 1 月，西方石油公司悄悄地脱手了这个资产，将世纪工厂卖给了石油大亨马隆·米歇尔的一家子公司。在年度报告里，这笔交易以匿名方式呈现，交易价格约为 2 亿美元。然而仅考虑建设成本，西方石油公司已经投入了高达该数字四倍多的资金。

西方石油发言人表示，公司将承诺将继续长期“接收和利用”在世纪工厂捕获的所有二氧化碳。但米歇尔集团的代表没有回以评价。西方石油称世纪工厂仍在“按计划运行”。该公司的某发言人在邮件里表示，将该设施作为碳捕集项目执行试点的说法属于“张冠李戴”、“子虚乌有”。尽管世纪工厂的实际运行情况与公司在建造初期的宣传目标相去甚远，如今 Stratos 又承载了同样的期待。

石油业对碳捕集痴迷已久但持续失望

其实，石油行业对碳捕集技术痴迷已久。将二氧化碳与其他气体分离的技术可以追溯到 20 世纪 30 年代。自 20 世纪 70 年代以来，它一直是石油生产的一种工具。除了有助于生产更多石油外，近十年来该技术还受到政策激励，比如美国政府出台新法律，加大对掩埋二氧化碳的补贴力度。现在，进行这类活动的公司可获得高达每吨 85 美元的补贴。然而，经过几十年的部署，全球每年的碳捕集能力仅为 4500 万吨二氧化碳。根据 IEA 的数据，若要按时实现 2050 年净零碳目标，这仅仅相当于 2030 年阶段性碳捕集目标的 4%。

从二氧化碳的生产到掩埋，碳捕集通常需要经历八个步骤，每个阶段都有潜在风险。排放物常见来源有天然气加工厂、燃煤发电厂、水泥厂和露天大气。来源不同，气体混合物会有所不同。假设不存在二氧化碳收集方面的问题，到了最后碳掩埋的环节，地质层还存在很大差异。由于碳捕集各步骤通常会牵扯到不同的公司，在运行设备时不仅要协同各个环节，还要考虑整体的商业运行合理性。

全球共有数十个碳捕集与封存（CCS）设施，但用于应对气候变化的上一代碳捕集技术几乎都存在缺陷。世纪工厂的挣扎表明以化石燃料收入来支付碳捕集成本风险较大。即使技术奏效，当商品价格下跌时，项目也经常走向失败。

世纪工厂的情况并非个例，越来越多的 CCS 项目未能达到人们理想的预期。在密西西比州，美国南方公司（Southern Co.）旗下肯佩尔（Kemper）发电厂一个备受瞩目的“清洁煤炭”项目最终因技术问题而取消，成本高达 75 亿美元。雪佛龙公司（Chevron Corp.）在澳大利亚投资 21 亿美元建设的戈尔贡（Gorgon）CCS 工厂，由于二氧化碳沉降方面的工程问题，历经七年仍未能按预期运行。数十年间，各种失败项目表明，控制碳要比技术支持者们想象的要困难得多。

这提醒我们，不应指望下一波碳治理技术（既包括像 Stratos 这样较新的 DAC 项目，也包括像世纪工厂这样可以大规模建造的 CCS 设施）担任气候救星。但现在这两项技术都被当作可立即投入使用的气候解决方案。石油行业特别关注这些技术，将其视为自身运营的保障许可。

国际能源署（IEA）表示，如今需在全球范围内大规模推行 CCS 技术，到本十年末，每月需增加不止一个与世纪工厂同规模的设施。因为这比使用新的碳去除技术更为经济，且能在第一环节就阻止排放物进入大气。聚焦 CCS 并争取全球石油行业支持成为即将到来的 COP28 的一项重点议题。随着 2050 净零目标时间越来越近，研究人员则希望大规模推广 DAC 项目，从而降低二氧化碳含量并让温度符合《巴黎协定》要求。核心问题可能在于谁有权来管理大部分的部署工作。哥本哈根气候科学教授、IPCC 作者马尔特·迈因斯豪森（Malte Meinshausen）认为：“问题在于，碳捕集技术不应该与石油行业结盟”。

世纪工厂缘何失败？

世纪工厂的失败主要受经济方面而非技术层面的影响。几乎就在世纪工厂项目宣布成立的同时，天然气价格大跳水并在接下去的 12 个月里下降了超过 70%。在接下来的十年里，天然气价格几乎一直在低谷徘徊，使得皮农气田钻井的经济效益大打折扣。

也许从气候的角度分析，世纪工厂从未充分发挥其潜力未尝不是好事，因为其运行情况与天然气生产密切相关。但若是成本高昂的碳捕集项目选址出错，却会带来切实的气候成本。因为其他地方价格更低廉的页岩气能满足同样的需求，却不具备碳捕集技术的好处，最终总排放量可能会更高。这就是将一个有潜在气候效益的技术与化石燃料生产挂钩的风险。当大宗商品价格走势不如预期时，碳捕集项目最后可能会受到很大影响。

西方石油公司投资的直接空气捕集（DAC）项目可能不会面临与世纪工厂一样的供应链问题，毕竟二氧化碳无处不在，但两者仍存在一些令人不安的相似之处。

这类采用 DAC 技术的新一代工厂进行碳捕集的过程非常复杂，需要技术和经济两方面的协调才能成功。与从发电厂或工厂进行碳捕集的传统方式不同，DAC 的技术和商业模式都还不太成熟。

碳捕集成本之所以没能像可再生能源一样，在过去十年内在全球范围迅速普及，也正是因为其复杂性。与太阳能或风电场不同，每个 CCS 工厂几乎都是独特的，这意味着降低后续建造成本的难度要大得多，因此经历了 50 年的技术部署，其成本也没有下降多少。

尽管目前，大气中的二氧化碳含量较工业化前气体中二氧化碳上升了 50%，但也仅占环境空气的 0.04%，比世纪工厂的气流源浓度稀 1000 倍。二氧化碳浓度越低，工厂在分离过程中需要消耗的能量越多。

因此根据西方石油公司估算，现在从空气中捕集二氧化碳的成本每吨超过 400 美元，而从燃煤发电厂或世纪工厂这样的天然气处理设施捕集排放所需的成本每吨不到 60 美元。但公司首席执行官霍鲁布表示，通过进一步学习和建造，这种新技术的成本将随时间下降。

不过，越来越多的公司愿意高价购买碳去除信用，部分是因为当前对减少排放影响甚微的廉价碳抵消受到持续的强烈抵制。随着更多公司认真对待净零排放并努力避免洗绿行为，碳去除信用市场预计能达数千亿美元规模。但现在断言事情会如此进展还为时尚早。

这是因为 DAC 工厂也成为西方石油公司增加油气产量的核心武器。霍鲁布在接受彭博绿金的播客《Zero》采访时表示：“我们会切实继续提升石油和天然气产量。但我们会以一种有机会达成净零碳的方式来生产石油。”她认为掩埋二氧化碳而不利用它生产更多石油是“对宝贵产品的浪费”。

碳捕集并非“灵丹妙药”

霍鲁布的雄心引起了环保人士和政策制定者的担忧，其中包括来自欧盟和 17 个国家的官员。近期他们纷纷警告不要利用 CSS 为新的化石燃料项目辩护。

国际气候研究中心（CICERO）高级研究员、IPCC 作者格林·彼得斯（Glen Peters）表示西方石油将这些技术视作了“运营许可证”。他说：“不存在哪种情景可以继续生产石油然后通过碳去除来净化。”

石油行业一直凭借碳捕集声称其正努力实现净零未来，而 DAC 则为该行业的可持续性主张提供了一种新的转折。但是，世纪工厂和其他 CCS 工厂的失败提醒人们，不应寄望于这类技术，且不能忽视这类技术的使用目的。

迈因斯豪森表示，即使新项目得到正确部署，也“并非灵丹妙药”。他说：“高昂的技术成本清楚地表明，最开始就避免排放是经济层面的明智之举。”